豆汁儿

未知全貌,不予置评。

【忘羡/澄情】有可解(三)

原著背景
cp:忘羡 澄情 少量轩离
这篇比较长,不确定刀不刀

穷奇古道地处要塞,四通八达,故此并未荒芜,镇日里行人车马,熙熙攘攘,一派繁忙景象。可此刻却安静冷落,连群山之中的猿啼都听不到,只有寂寂山风吹过,带来徐徐凉意。
金子勋轻摇手中竹骨折扇,自觉风雅,说出的话格外咬文嚼字:“待那魔头前来,听我号令,一齐放箭。对付此等恶人,不必讲道义公理,杀一人救苍生,吾辈义不容辞。”
跟随他的,都是金麟台的门人客卿,知道他受宗主金光善器重,无不凑趣,大声吹捧,什么心怀天下,救万民于水火,不一而足。
金子勋听得正得意,身上突感一阵剧痛,明白是恶诅咒又发作了,心下恨极,咬牙切齿道:“魏无羡,必须死!”
“公子……”负责瞭望的小喽啰突然惊声大叫道:“魏无羡来了!”
“小声点,别惊动他,这厮狡猾着呢。”金子勋顾不上遣词造句了,随手收起扇子插在颈后,“在哪儿?”
小喽啰指向上方:“刚刚刚……过去了,和和和……含含光君一起御剑飞过去的。”
天空中犹有一道绵长的青蓝色剑芒,追随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,转瞬即逝。
金子勋怔愣半晌,顿足道:“追!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,他们总要上金麟台的。”
天边,层层叠叠的雨云慢慢堆积上来,不多时便阴翳了整片碧空,风雨,就要来了。

金麟台的雪浪金星开得正艳,花团锦簇,满园芬芳,不知谁出的主意,几丛最盛的花株上都披了大红的锦缎,衬得雪白的花瓣、金黄的花蕊更加娇嫩,如精心装扮过的美人,风姿绰约,极尽妍态。
魏无羡手欠地扯了扯锦缎,又捉虫似的凑近几朵怒放的牡丹细细打量,啧啧感叹道:“正经蜀锦,真有钱呐,偷走两匹也没人注意吧?”
他的声音甚大,引得赏花人纷纷侧目,都想看看究竟谁在焚琴煮鹤地煞风景。
站在他身旁的蓝忘机泰然自若,仿佛没看到顺带投在自己身上的鄙夷之色,任由魏无羡胡闹。
蓝忘机纵容,不代表别人也能放过他,一柄长剑如灵蛇出洞,自魏无羡身后袭来,直指他的背心。
“又胡说八道丢人现眼!”
蓝忘机凛然出手,架住来剑,冷冷道:“江晚吟。”
魏无羡嬉皮笑脸地隔开避尘与三毒,两柄剑都没出鞘,不是真打,他才不担心。
已经有人认出了夷陵老祖,看到这一幕,交头接耳,窃窃议论。
魏无羡刚才那招举重若轻,如羚羊挂角,无迹可寻,不是夷陵老祖功力远胜二人便是含光君与三毒圣手都卖他几分面子。要不要上去招呼一声,结个善缘呢?
在修仙界混,仅凭蛮力是不够的,会站队、懂得抱大腿才是立身根本。
可惜,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,敛芳尊出现了:“诸位,请入席吧。”

兰陵金氏不一定是百家中实力最强的,却绝对是最有钱的,斗妍厅开阔轩敞,铺陈奢华。然而今日来客众多,即便容纳百人以上的厅堂也只能二人一席才坐得开。
坐次是金光瑶安排的,许是出于私心,姑苏蓝氏压过清河聂氏坐了左首首席,恰与左首次席的云梦江氏毗邻。
屈居右首首席,代替聂氏宗主前来的聂怀桑不在乎虚名,对此毫无异议,被硬拉到云梦坐席上的魏无羡倒是兴高采烈,隔着江澄向蓝忘机高声喊话,害得举杯祝酒的金光善几次忘了事先背好的说辞。
江澄皱起眉头,低声警告:“魏无羡,你收敛点,别老缠着蓝忘机!”
蓝忘机看看伸长脖子,整个人几乎都趴在江澄身上的魏无羡,竟然点点头,赞同了江澄的意见。
江澄可以不理睬,他当上宗主就成天端着架子,生怕行差踏错辱了莲花坞的威名,可蓝忘机的话不能不听。魏无羡瘪瘪嘴,心不甘情不愿地坐直身子,安生了许多。
树欲静而风不止,魏无羡安分守己,不等于麻烦不主动找上他。
金光善的祝酒辞刚说完,还来不及坐下,就有人闯进了斗妍厅。
“魏无羡你这个卑鄙小人,阴谋暗算于我,今日便要让你自食其果!”
来人正是金子勋。他在穷奇道埋伏,偷袭不遂,气急败坏,刚赶回金麟台就看到魏无羡趾高气昂地坐在靠前的坐席,更加恼怒,也顾不得什么场合,上来就指着魏无羡的鼻子破口大骂。
江澄阴沉着脸看向金光善,只见他笑咪咪的地向身边的金光瑶吩咐着什么,似乎没听到金子勋声嘶力竭的怒吼一般,忍不住骂了一句:“这个老狐狸。”
魏无羡好整以暇地喝了杯酒,推开金子勋的手指,笑着问道:“你是哪只?”
他不问谁而问哪只,显是没把金子勋当人看,出口便讨了个便宜,惹得一些随长辈前来见识的少年子弟“噗嗤”笑出声。
金子勋更加暴跳如雷,斥道:“狂妄无礼,没家教!”
魏无羡自幼在莲花坞长大,说他没家教,等于把江枫眠夫妇也骂了进去,江澄当即接口道:“在客人面前大喊大叫的,也不知道是谁没家教。”
当初魏无羡与江澄决裂一事闹得沸沸扬扬,金子勋本以为魏无羡能坐在莲花坞的位置是江厌离的主张,没想到江澄会出言维护,一时愣住了。
金光善及时开口道:“江宗主偏爱魏公子,真有枫眠兄的遗风。”说完,似乎自悔失言,呵呵笑了两声。
这话哪怕是三两年前江氏夫妇去世不久时说起,江澄也免不了心里犯酸,多半还要给魏无羡脸色看。可随着时间沉淀,江澄的心境也慢慢变了。
近年来入梦的,不是家变时虞紫鸢将自己与魏无羡送走的情景,便是江枫眠摸着自己的头,叮嘱魏无羡多看顾自己。细细品味,舐犊之情溢于言表,只觉若父母能复生,哪怕对自己再严苛百倍千倍亦甘之如饴,又岂会计较年少时的些许意气?
见江澄不为所动,金光善大感意外,不再说话,金子勋却把江澄的沉默当作被说服,毫不客气地道:“魏无羡,你敢做不敢当吗?”
魏无羡自金光善开口挑拨便留意江澄神色,全然忘记金子勋的存在,听他叫嚣,随口反问:“我做什么了?”
金子勋见魏无羡连正眼都不看自己,更加忿恨,猛地扯开衣领,道:“你给我下的恶咒,不记得了吗?”
席间有不少人惊呼:“千疮百孔!”
金子勋的胸膛上,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坑洞,正是传说中阴险歹毒的诅咒——千疮百孔。
众人本来不满金子勋当席闯入,有失礼仪,见了他身上的坑洞,都转为同情。千疮百孔失传已久,若非席间多是家主名流之辈,也不会认得,这夷陵老祖竟有本事任意给人下了这种最终全身溃烂而死的诅咒,众人又是恶心又是恐惧,一时间人人自危,虽怕引火烧身不敢公然指责,看向魏无羡的目光充满了防备与厌恶。
忽然,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:“证据?”
循声望去,蓝忘机正襟危坐,镇定地、实事求是地问道:“你说千疮百孔是魏婴所下,有何证据?”
蓝曦臣讶然看了看身边发问的蓝忘机,并没有阻止。
姑苏蓝氏是不弱于金麟台的修仙世家,含光君又名声显赫,金子勋不敢不答:“夷陵老祖狠辣奸诈,无恶不作,不是他还能有谁?”
魏无羡不屑道:“我要杀人,不会偷偷摸摸,更不会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法术。”
金子勋虽是兰陵金氏旁系,却与金光善一房颇为亲近,自小被捧大的,哪受过如此轻贱,闻言勃然大怒,一挥手,三四百人破门而入,将斗妍厅挤得满满当当。
这些人都是金光善精心挑选的得力干将,派去随同金子勋埋伏穷奇道,落得无功而返,面上无光,又生怕宗主责骂,一直守在宴客厅外未曾离去。见金子勋召唤,都存了将功折罪的心思,甫进门,便拉满弓弦,亮出法器,露出杀伐之意。
“要打群架吗?”魏无羡冷笑,暗暗盘算。因是祝贺,哪家来的都只有寥寥数人,莲花坞与云深不知处也不例外,敌众我寡,打起来难免吃亏。当今之计,惟有速战速决,也省得蓝忘机与江澄出手襄助,连累他们的好名声。
想妥帖了,魏无羡抽出陈情放至唇边,你有门生子弟,我有千尸百鬼,打群架,看谁怕谁?
江澄见魏无羡举起陈情,便知他要做什么,伸手扯住他的胳膊:“你疯了?”
事情还有转圜余地,干嘛非要以暴制暴?
魏无羡冷不防被江澄一拽,袖口闪出一道银光,直直向金子勋飞去。
金子勋随手接住,怒道:“你还敢暗箭伤人?!”
那是魏无羡准备的贺礼,拉扯间不小心甩出去,魏无羡懒得与金子勋解释,只道:“还我!”
金子勋脾气急躁,却不是蠢人,见魏无羡神色凝重,知道此物要紧,摊开手掌打量。只见一块品质上佳的羊脂玉佩上挂着一枚精致的银铃,银铃上刻着九瓣莲花,十分美观。看仔细了,玉佩上还有一个小小的“凌”字,正是今日满月酒的小主人,轩离之子的名字。
金子勋嘲讽道:“还准备了礼物,真把自己当客人了,可笑。”说着,把玉佩狠狠摔到地上,又拿脚碾了几碾,“谁会让孩子用夷陵老祖的脏东西?”
江澄拍案而起,蓝忘机喝了一声“魏婴”,然而,都来不及了,魏无羡弃陈情不用,仰天长啸,啸声裂金破石,直上云霄。
回应他的,是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嘶吼与沉重拖沓却不间断的脚步声。
尸群动了。

能坐到厅内的,都是百家中有头有脸的人物,无不经历过射日之征,亲眼见识过魏无羡驱鬼作法,一个个倏然色变,解下长剑拿在手中戒备。低阶凶尸本不足畏,可在魏无羡的指挥下,总能源源不断、前仆后继地攻击,法术再高明,也耗不尽他们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攻势,最终力竭战死。
刹那间,已有零星凶尸赶到,魏无羡吹起陈情,笛音时而阴暗沉郁,听得人心头一紧;时而又邪异怪诞,激起心底深处想要疯狂毁灭一切的残忍欲望。
越来越多的走尸和着节拍步步接近,他们的速度并不快,动作也僵硬笨拙显得可笑,可每一步都像重重踏过众人心脏,踏得连呼吸都困难。
一位身着雪浪金星袍的修士再也忍不住,颤抖着双手将羽箭射出,没有准星的箭头茫然飞进尸群,打在走尸胸膛又斜斜落下,插在地上,孤零零的,苍白无力。
这莽撞的动作提醒了江澄,他深吸一口气,转向金子勋,朗声道:“你们金家到底要做什么?”
他从来拦不住魏无羡,只有祸水东移,令其他人不要把矛头对准魏无羡。
如预想的一般,仙门高士们从来没有同舟共济的决绝,顿时鼓噪起来。
“正如含光君所说,千疮百孔是谁下的还没证据,不如坐下好好聊聊,想出解决之道。”
这是晓之以理。
“金公子,走尸快压上来了,你忍心看着大家都死于非命吗?”
这是动之以情。
“金子勋,我代表仙门百家警告你,再一意孤行,就是仙家的公敌!”
这是威之以胁。
“金兄,魏兄人很好的,你跟他赔个不是,他就会把走尸散了。”
这是聂怀桑……
嘈杂中,清泠的琴音响起,悠扬澄净,如山间溪流,淙淙潺潺,涤荡人心。这是听熟了的《清心音》,魏无羡望向安坐抚琴的蓝忘机,展颜一笑,笛音随之和缓。
他只想借势吓退金子勋,还真能在金凌的满月礼上大开杀戒不成?

正在这时,厅外有人喝道:“魏无羡,我儿子办满月,你召一群走尸过来干什么?”
来人是金子轩。他与江厌离才该是今天正经主人,只是临到开席,小金凌突然哭闹不止,江厌离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乳母,耐心安抚,哄得金凌睡下才重新理妆。金子轩不肯丢下江厌离独自赴宴,耽搁良久,直到江厌离温言再三保证随后立刻赶上才出来待客。
说话间,金子轩已走进斗妍厅,对魏无羡道:“我本不愿你来,阿离劝说半天我才下了帖子,你倒好,一来就惹祸。”
金子轩虽是埋怨,语气倒还平常,显然压抑着怒火。
魏无羡也觉自己此举不妥,刚要答话,突感怀中一颤,猛然想起金子勋说过的话:“你还真把自己当客人了”。
不愿他来为什么还要请他?眼前披坚执戈的几百金家人难道不是早准备好的吗?
“别提我师姐,她哪能想到你们心那么脏?”
金子轩大怒,问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魏无羡冷笑:“我什么意思,你自己心里清楚,少装傻。”
金子轩忍耐地握紧拳头,道:“你又犯病了,我不跟你计较,总之你先把走尸撤走,一切好说。”
魏无羡瞳孔骤然放大,死死盯住金子轩的拳头:“我撤了走尸,方便你们动手么?”
已有走尸步入厅内,幸好大堂之上人满为患,掀不起什么波浪,很快被制服了。但还有更多的走尸在斗妍厅外嘶吼、踱步、虎视眈眈。
金子轩只觉魏无羡不可理喻,难以沟通,索性出手:“你不要再胡闹了!”
怀中又是一阵蜂鸣,琴音还在继续,魏无羡却听若罔闻,一串符咒接连射出:“终于忍不住了吗?”
魏无羡说得不成话,自己又不喜金子轩,江澄本来一直袖手旁观,直至二人动手,不能不拦,便飞身上前,揽下大半黄符,顺便挡住金子轩的去势。
谁料魏无羡并不领情,怒道:“连你也帮他们吗?”
江澄与金子轩还在对自己说些什么,魏无羡已经听不到了,他的耳畔尽是凄厉的悲鸣与哭嚎,喉头涌上一股甜腥之气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驱使他催动尸群,肆意屠杀。
厅外的走尸躁动起来,撕扯着能触及到的一切事物,青砖铺就的阶墀竟被他们踩出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坑洼来。
蓝忘机蹙眉,左手更急切地拨动琴弦,右手按上了避尘。
不过一盏茶的时间,上好的楠木支撑的斗妍厅窗破墙倒,岌岌可危。
各派修士按捺不住,纷纷起身,兰陵金氏势力再大,夷陵老祖功力再强,也是他们之间的事,何苦趟这浑水?要斗让他们斗去,别连累自己才好,有些人心里甚至在暗暗期盼二者两败俱伤,一下少了两个强敌,岂不美哉?
要想不身陷其中,惟有一走了之,可外面走尸聚集,第一个出去的就是送死的挡箭牌。有沉不住气的看看金家的几百修士,喊道:“金宗主,你到底管不管?”
众人醒悟,齐齐要求金氏出手——混在人群里嚷嚷,谁知道哪句谁说的,不怕得罪人。
娶个名门闺秀当老婆,多年熏陶,金光善最擅忍功,本盘算拼着面上不好看,也要让走尸冲进来,逼百家动手自卫,到时就不是他金麟台一家的事了。此刻被人叫破,心中烦闷,奈何众怒难违,只得命令自家修士出厅对付走尸。
有胆子大的,紧跟着金家修士们出了门,口中豪气干云,誓与邪魔外道不共戴天,眼睛却四处张望,脚下更是勤勉,逮个空子便使出三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,走为上了。
有人领头,其余人等免不了见贤思齐,几息间便溜走大半。
剩下的都是高门名士,或与金氏交好,或自重身份,不肯逃离,各自抽出长剑加入战团。
魏无羡迷迷糊糊的,呆立厅内。旁人看他面无表情,殊不知他内心天人交战,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的手,诱惑他掏出怀中事物。
蓝忘机早就加入战团,救助被走尸围困的修士,不时回望魏无羡,只见一团黑雾在他的身边缭绕,逐渐蔓延开去。此情此景,一贯果决的蓝忘机竟也不知该何去何从。
“子轩、阿羡、阿澄……”
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,在一片混乱中,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,却如炸雷般在魏无羡耳畔裂开,振聋发聩。
江厌离来了。
“师姐!”
“姐!”
魏无羡恢复了一丝清明,与身边的江澄一齐冲出斗妍厅。
眼前的一幕令他们脸上瞬时失去了血色——一具走尸出现在江厌离的身后,十指尖利,正缓缓接近她!
“让他滚!”
不用江澄提醒,魏无羡已然长啸出声,驱逐走尸,然而不知为何,那走尸竟不听他的号令,反而加快了速度。
眼看乌黑的利爪要碰到江厌离的身子,金子轩不知从哪冒出来,横推了她一把,生生替她承受了这一抓。
还来不及松口气,一枝羽箭直奔江厌离飞来,魏无羡与江澄离她甚远,金子轩受伤,均来不及救援,电光火石间,羽箭已射入江厌离的肩头。
“师姐死了,被眼前这些人害死了,杀了他们替师姐报仇。”
脑海里不断回荡着“报仇”两个字,魏无羡的脸上黑气大盛,终于掏出了怀中之物,高高举起。
阴虎符!
江澄跑向江厌离。
蓝忘机隔着层层的人群颤抖着大喊:“魏婴。”
然而此刻的魏无羡已经处于癫狂状态,七窍尽闭,手中的阴虎符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事物。
只要合上,一切都结束了。
魏无羡露出一个森然的冷笑。
所有人、所有走尸都停住了动作,敬畏地望向魏无羡的双手。
他们都在等着一个号令或一个宣判,只要阴虎符合拢,血的屠戮便会开始,金麟台便是人间地狱。
没有人能阻止魏无羡,除了……
“阿羡,你停下来吧。”
江厌离被江澄搀扶着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她的脸上,还有一个竭力忍痛的微笑。
“假的,那是假的师姐!他们骗你的。”
“师姐中箭了,怎么能活?”
魏无羡手上的动作滞了滞,合还是不合?
琴音再度响起,不同于之前的清越,婉转悠扬、圆润绵长,像一只温柔的手,轻轻抚过人心。
这曲调好像在哪听过。
魏无羡睁开眼睛,看到蓝忘机忧虑的脸。
魏无羡嗫嚅着,像个闯了祸的孩子:“蓝湛,你说得对,我终归控制不住。”
话刚出口,魏无羡又闭上了眼睛,软软倒下,摆脱阴虎符的怨气耗费了他全部心神,他再也撑不住了。
蓝忘机抱住即将跌落的魏无羡,毫不犹豫地御剑离开。
江澄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们的背影,走了?这就走了?又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!

值得欣慰的是,金子轩与江厌离都没伤在要害,金麟台自有名医灵药,些许小伤,很快可以治愈。
金光善叫住了随同的江澄,似笑非笑道:“江宗主,阿离虽和你是姐弟,疗伤时你在旁边也不方便。你还是留下说说魏无羡闹出这么大的乱子,该怎么办吧。”
江澄抹把脸,却抹不去烦躁,又要再来一遍吗?
“对……”
“对错是非尚有待商榷。”
蓝曦臣安抚门人子弟时一直分神关注金光善这边的动静,他本可置身事外,可蓝忘机在众目睽睽下带走魏无羡,便不得不介入了。
江澄若讲出“对不起”三个字,魏无羡固然罪责难逃,蓝忘机也要受其牵连。
“哦?”金光善神情不变,问道:“蓝宗主又有何高见?”
蓝曦臣不愠不火地道:“今日一事皆因千疮百孔而起,若魏公子果真对金公子下了恶咒,那是他咎由自取;若是金公子冤枉了魏公子,魏公子只是逼迫之下自保而已。”
金光善的脸垮了下来,讽刺道:“那如何证明魏无羡没有对子勋下恶咒呢?”
刚才清点损伤,别家都好好的,顶多是有几个年轻子弟受点轻伤,只有他的心腹伤亡惨重。这口气不出,他还当什么宗主?
蓝曦臣依然温和淡定:“此事既然是金公子指认,当由金公子举证才是正理。”
金光善的脸涨成猪肝色,刚想说话,被一直跟在身边的金光瑶抢了先:“子勋不是平白无故构陷别人的人,他既然敢肯定是魏无羡干的,一定有他的道理。”
金光善狠狠瞪了金光瑶一眼,证据,能有什么证据?阿瑶平常还算机灵,怎么这时候犯糊涂,娘低贱,教出的孩子也不行。
“对啊,让那个金公子拿出证据来嘛。”
说话的是聂怀桑,他功力低微,刚才没敢出宴客厅,战况最激烈的时候甚至钻进了桌子底下,让所有门人紧紧围在他身旁保护。歪打正着,清河聂氏倒是毫发无损。
聂怀桑乖巧地朝蓝曦臣和金光瑶笑了笑,两位哥哥千万不要把我今天的表现告诉大哥啊。
蓝江聂三家带头,厅内还剩下的各世家忙不迭附和,饶是金光善老奸巨猾,一时也无力扳回局面,留下金光瑶应对,借口处理善后事宜气哼哼地走了。
金光瑶抱歉地道:“二哥,我父亲……”
蓝曦臣笑道:“阿瑶不必再说,我该谢你才对。”
以蓝曦臣的聪明,怎么会看不出金光瑶方才正话反说,有意相助?
金光瑶也笑了:“二哥跟我还如此客气,这不是折我吗?”
江澄敬佩地看向蓝曦臣,原来还能这么对付金光善,可以,这很雅正。

三日后,江澄再上乱葬岗。
伏魔洞内,只有一盏油灯,灯芯如蕊,灯焰如豆,微弱地跳动。
江澄的眼皮也在跳,他终于发现蓝忘机的图谋了,可他宁愿不知道。
魏无羡昏迷了三天三夜,蓝忘机也守了他三天三夜,一直握着他的手,为他输送灵力。蓝忘机眼神中的关切与怜惜、执着与痛楚、毫不掩饰的情意,随便谁都不会忽视。
“魏无羡这几天都没醒过吗?”
江澄来得晚,他在金麟台逗留许久,一遍又一遍确认过江厌离并无大碍才肯离开。
可魏无羡为什么一直昏迷,他又没受伤。
温情拔出魏无羡头顶穴道中的银针,道:“他不能醒,心神耗尽,醒了人就疯了。”
怎么回事?魏无羡不是说没问题的吗?江澄突然想起江厌离身后那具无法控制的走尸,一身冷汗。
或许,他高估了魏无羡,再如何天赋异禀、卓尔不群,魏无羡也是人,不是神仙。
“鬼道损身,更损心性,这只是开始。”蓝忘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魏无羡。
江澄双手握拳,想砸向魏无羡,更想砸向不在场的金光善,最想砸的人,还是他自己。
曾经有个晴朗的午后,那时他们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,魏无羡笑着说道:“我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,走这阴沟里的独木桥干什么。”
一语成谶。
“不就是少一颗金丹吗?”江澄眼前一亮,“找个恶人挖出金丹给魏无羡不就行了!”
“不行!”答话的,是魏无羡。
江澄睁大眼睛瞪着魏无羡,不是说不能醒吗?
温情耸耸肩,三天时间,有她的医治,又有蓝忘机不断输入灵气固本培元,魏无羡也该醒了。
魏无羡一点也没有昏迷许久的虚弱,还有精力玩笑道:“若说恶人,夷陵老祖岂不是最大的恶人?”
江澄不与他歪缠,直接了当地问蓝忘机:“你怎么说?”
有一瞬,蓝忘机真觉得江澄想出了解决之道,可若为取金丹而除恶,到底是为了扬善还是一己私欲?蓝忘机沉吟道:“或许有其他办法。”
浓浓的无力感涌上心头,蓝忘机和魏无羡一样,讲不通道理。
“魏婴,你跟我回姑苏可好?”蓝忘机迟疑着问出。
“不好,他要跟我回莲花坞的。”
江澄生怕魏无羡着了蓝忘机的道,抢着脱口而出,说完,才发现其实这是自己憋了许久的心里话。
莲花坞已经没有爹娘,没有姐姐,不能再没有魏无羡。
魏无羡看向温情,勉强笑了笑,道:“我呆在乱葬岗也挺好的,金丹……就当我还江家的吧。”
江澄再也忍不住,一掌拍向魏无羡胸膛:“什么叫还江家?你本来就是江家人,有什么可还的?”
魏无羡纯熟地抬手挡了一招:“那你叫我声大哥来听听。”
“呸!”有外人在,江澄不想与魏无羡斗嘴,“让那些人跟着,反正莲花坞大得很,别让我看见他们就行了。”
温情当然明白他二人什么意思,冷冷道:“我们就不麻烦江宗主了。”
魏无羡留在乱葬岗会是什么后果,谁都心知肚明,再想亲人活着,也不必拿他人的性命陪葬。
挥挥手,制止住要开口的魏无羡,温情继续道:“阿宁救过你,你也救了阿宁,一报还一报,我们早就扯平了。”
“你们也救过我。”
长久以来,魏无羡为温宁说话,只强调他将江枫眠与虞紫鸢遗体火化,对后来温情姐弟如何收留他与江澄则含糊其辞,一笔带过——他怕讲多错多,不小心暴露金丹之事。
待江澄得知金丹真相,魏无羡自不会提失丹的苦痛,却把温情施救的过程源源本本告诉了江澄。
是岐山温氏,更是救命恩人,要江澄感激涕零还很困难,但至少可以把温情姐弟当作不是温狗的姓温的。
江澄态度缓和,温情却不领情:“我救你,不过是为了验证医术,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你……”
魏无羡拍拍手,引得众人皆看向他:“你们两个,可怜可怜我这个病人,要吵出去吵,我还有话跟蓝湛说。”
江澄登时警觉,问道:“你跟他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说?”
温情一把拽走江澄,这个人怎么如此没眼色?
快走到洞口时,江澄又回过头来,顿了顿,问道:“你会回家的是吧?”
魏无羡重重点点头,没有说话,他怕一开口,眼泪就会掉下来。
回家,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说过这两个字了。

伏魔洞口,江澄抬头看着乱葬岗漫天的黄土,突然一笑,道:“我和魏无羡,曾在这里打过一架,他下手可狠了,我足足养了一个月伤才好。”
温情本来想走,闻言停住脚步,嗤笑道:“你下手不狠?魏无羡肚子上那剑谁捅的?”
江澄老实回答:“是我。那时,我俩……真他妈傻。”
不惜伤害自己、伤害彼此,以为这样就可保全所有,到头来还是落到现在的下场。
江澄与魏无羡一起长大,魏无羡方才的表情,他看得一清二楚。
他,是不是一直暗自希望自己可以伸出手?
金麟台上,蓝曦臣说:“忘机敢走,是因为信我可以处理好剩下的事。”
那么,魏无羡敢走,是不是也因为相信他?
江厌离说:“做你想做的,你和阿羡都是我的弟弟,我信你们。”
他要如何做,才能不负这份信任?
已经活蹦乱跳的金子轩也说了,不过江澄没把他的话放心上。
“魏无羡要是肯被我揍一顿,还不告诉阿离,我就原谅他。”
“一起去莲花坞吧,温情,你们不走,魏无羡绝不会走。”江澄心平气和,“你要早告诉我,何至于闹到这地步?你们这些人都一样,有话不说,只把我当傻子瞒着。”
熟悉的表情再度出现在温情脸上,她扬起一边唇角,讥讽道:“你就没瞒着别人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日阿宁到莲花坞,听到几个温家的修士在笑话你。说你吓傻了,他们追到一个小镇,你跟没头苍蝇似的自己冲出来……”
江澄猛地攥住温情手腕,恶狠狠地道:“你们跟魏无羡说了?”
温情摇头道:“没说过,你不想让他知道,我懂。”
当年,江澄并不是执意回莲花坞取回父母的尸体才被抓的。
小镇上,他发现了温家追来的修士,及时躲开了,可那些人在街上巡逻,再过不久,就要撞上买干粮的魏无羡了。
所以江澄跑出来,把他们引开了。
这是江澄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秘密。魏无羡可以义无反顾地把金丹给他,他便可以永不说出来。
但,有个人能懂,总归是好的。
不必温言安慰,更不必饰词夸赞,一句“我懂”便足够了。
江澄看着温情,半晌,开口道:“温情。”
“怎么?”
“一个姑娘家,别跟魏无羡学得那么倔,将来嫁不出去的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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